第四章 青衫孑影幻月行

青云门通天峰后山，森森古道中的一个三岔路口处，萧逸才正驻足静立于此。

萧逸才的记忆之中，恩师道玄真人每次带他去幻月洞府的时候总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。

师父他是在向青云门的祖师前辈们祈求保佑吧，萧逸才总是这样想着。他此刻也是在祈祷着，朝着祖师祠堂的方向，希望祖师保佑他此行顺利。他忽然又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，以前自愿留在这里打理祖师祠堂的林惊羽师弟，前阵子被齐昊找回了龙首峰，此刻祖师祠堂已无人打理了。

“等此行归来，弟子必定亲自前去打理。”在心中立下承诺后，萧逸才朝着左边那条幽森的小径迈出了步伐，踏上了那一条鲜有人涉足，但凡有人走上便可能影响青云门兴衰的道路。

幻月洞府入口处

萧逸才回忆起恩师道玄以前教授给他的开启机关的方法，将一身上清境前期的道法真元汇聚于右手后，随即往前一步，将手掌贴于石壁上的太极图中，缓缓注入真元。机关受到触发，太极图亮起青色的光芒，顺时针旋转了一周，随着石壁之中传出沉重的‘卡’的一声之后，石室又安静了下来。

片刻之后，洞中隆隆声大作，在太极图案的右边，圆环形状的裂缝旋转着向旁边分开，一个洞口就这样慢慢的在萧逸才面前展开了。www.qhdpo.com 樱桃小说网

萧逸才深吸了一口气，然后缓缓吐出，握成拳头的手掌又加大了几分力度，但依旧可以看到明显的抖动。

快过去八十年了吧，几近一个凡人毕生的时光，自己终究还是道心不稳吗？竟觉得这段时光是这般漫长。萧逸才回忆起某事，心中有感而发。

可是这一天比他预计的提前太多，他此刻确实是没有准备完全的，虽然他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，但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。然而命运的虎膺已将他推到了这洞口前，没有回头的理由，他终于向前迈去，身影渐渐被水雾吞没。

随着萧逸才的消失，两道石壁回转回来，轻轻合上，一切了无痕迹。

恍惚中，朦胧中，前方灰暗的天际中猛然划过几道耀眼的闪电，或远或近，令人奇怪的是如此强烈的闪电竟没有伴随着雷声，什么声响也没有……转瞬之间，昏暗的天际突然明亮起来，朝那明亮之处望去，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圈，像是一轮明月。在这昏暗的空间里，原本柔和的月光也变得刺眼起来，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着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看去，看着看着，眼前忽的一片空白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萧逸才眼前出现了朦胧的景象，也能听到模糊的声音。

“逸才啊，这是你第一次下山历练，千万小心！”一位身着墨绿道袍的老者对着他精心栽培的弟子叮嘱到。

原来是自己第一次下山，这种期待和激动的心情后来好像再也没有过了吧，为什么会这样呢？

“轰隆！”一条蜿蜒曲折的白蛇从穹顶急速滑落，伴随着坠地的巨响，粉碎的身躯把整个世界染成了银白色，只映出两道人影。

其中一人道:“姑娘，以你一人之力，一天不过救区区数人，然而魔教妖邪为祸四海八荒，你又如何救得过来？”声音听着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。

另一人答道:“倘若受伤之人是你，又只有我遇着，你希望我救你不救？”

这女声声似银铃，深深入耳，问得人心神震荡。一如当年，萧逸才不由地答到:“自是希望的了……”

萧逸才突然迈开了步伐，朝着那个身影奔去，但不知为何，都抵达不了那个人的身旁。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喊：“清昙，我就在这里，你快来救我啊，你为什么不来啊？”

直至声嘶力竭，也没有人回应。

“嘀嗒、嘀嗒。”明月高悬，却是下起雨来。

萧逸才抬起手，用手掌去接雨。他想知道为何这雨打在身上，似针扎入指尖般疼？

“啊！”他惊吓出声，瘫软在地。只见那手上流淌的雨水，竟是鲜艳的血色！

“不，不，不！”他忽然害怕后面将要看见的东西，挣扎着退去。

然而天地不仁，幻月无情，他那曾经的记忆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撕扯，直到那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揪出。

听，有人在轻声呼唤。

“逸才，是你吗？”

这便是你生命最后时刻，最想见到的人么？

“是我，是我”萧逸才将心爱之人护在怀中，不断为她输入真元。

只可惜，他还是晚了。

她抬眼想去看，却因为失血过多，双目早已无光，什么也看不清楚；她抬手想去摸，却因为体感渐失，双手早已无力，什么也触碰不到。

她只能颤动着手指，轻声急唤到：“你在哪儿……”

他急忙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脸颊。“我在这，我在这……”萧逸才泪流满面，已是泣不成声。

感受到那一丝熟悉的温暖，那重伤女子惨白的脸上挤出微微笑容，断断续续道：“我终于等来你了……你说的那天……我看不到了…你…你要好好活下去……”

她又感到有雨点滴在脸上，顺着脸颊滑落进了嘴角，有点咸，原来那是他的泪水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将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眼角，最后的怜爱只化作了简单的三个字：“忘…了…我。”

一滴眼泪，她的眼泪，悄然而落，与他的混在一起，错开了他挽留的指尖，然后砸向了大地，散开成一朵晶莹剔透的生命之花，再无声息。

“啊…啊…啊！”萧逸才仰天长啸，尽管已声嘶力竭。

“会的…会的……那一天会来的……我答应你的，和你一起……”

虽然光阴逝去，但记忆中的容颜未改。那一生最重要的承诺，此刻再次化作烧红的刑铁，烙烫在他心上，他终于承受不住，昏厥了过去。

一朵乌云飘来，将幻月遮挡，整个世界瞬间黑了下来，唯有无数电光，闪烁不停，那是黑暗在张牙舞爪。乌云飘去，月光又洒向大地，好似那九天仙神，藐视万物的目光。

萧逸才回过神来，避开了那刺眼的月光，却有一群人又闯入他的视线。他看不清他们的脸，只看到他们手中都有一把长剑，而那些长剑的剑尖处，鲜血正在滴滴落下。

下一刻，他拔起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倒插在地上的长剑，带着满腔的恨与怒，冲进了人群里。一剑，一剑，又一剑，萧逸才每一次挥剑，都有一个身影倒在了他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前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不知有多少人倒下，只要还有人站在他面前，他便挥剑……终于，他眼前只剩下一个身影，他毫不犹豫将长剑一提朝着那身影刺去。看着那人倒下，萧逸才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，却突然听到从那个身影上传来惨叫声……那声音是如此熟悉，萧逸才顿时一颤，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，他慢慢朝那人看去……只见那身影越发清晰，越发看得清楚，萧逸才越是颤抖起来，到最后，萧逸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，那是镂刻在心底的容颜啊，他瞬间僵住了。

“逸才…逸才…”倒在地上的女子痴痴的唤着他，眼神中满是疑惑与不舍。

看着手中带血的长剑，萧逸才突然产生一种想法：“我杀了她…是我杀了她……”

他神情呆滞，转身走去，朝着面前那无尽的黑暗，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，脑中却满是那女子倒下的身影…

“是我…是我…”萧逸才喃喃道。只见他慢慢地提起手中长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，竟是要自刎！

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，围绕萧逸才的是无尽的黑暗，唯有黑暗注视着他！

他闭上了双眼，此刻只觉得这世间无可留恋。冰冷的剑锋仿若开始按捺不住嗜血的渴望，有微微的颤动。就在萧逸才要挥剑的前一刻，他腰间一道豪光倏然亮起，直冲他手腕射去，只听“哐啷”一响，却是萧逸才手腕一痛，将长剑掉在了地上。

萧逸才猛然睁开了眼睛，只见自己面前漂浮着一圈柔和的亮光。他定神一看，原来那是七脉会武夺魁时获得的缚灵宝玉，同时他也注意到掉在地上的七星宝剑，加上脑海残存的记忆，回想起先前的一切，他冷汗不由地涔涔直下，加速的心跳使得呼吸更重了几分，不免在心中暗暗庆幸道：“这幻月之道果然凶险诡异，虽知道它会让人堕入梦幻之中，但不曾想自己陷入如此之深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…若不是玉佩护主，恐怕凶多吉少。”

萧逸才定神看了看四周，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另外一个世界。他无法想象一个洞穴之中竟有这般景象：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，没有任何树木与花草，呜呜风声和随风起舞的沙石让人感觉这是唯一的生机。头上依旧是那变幻莫测的苍穹，只是此刻望去更加清晰。

巡视了一会儿，萧逸才发现了恩师道玄说过的一座祭坛建筑。诛仙剑和传说中的无名古卷就在那里吗，萧逸才想到这里，不由地吐了一口长气，然后径直朝着祭坛走了去。

来到祭坛之下，才真正感觉到它的巨大。深灰色巨石为座，上下七层，祭坛顶层有七根巨柱，分为七色，每根高数十丈，三人方可环抱。人在这祭坛之上，如蝼蚁一般渺小！

萧逸才从正面台阶上到了祭坛的顶层，只见祭坛顶层除了那七根巨柱之外，只在中部有一只形式古拙的巨大方鼎。而此刻，萧逸才远远看去，却发现那古鼎之前，好像躺着一个人，走得近了，赫然发现那是他的恩师——道玄真人。

萧逸才看见的道玄真人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，一动不动，看不出有一丝的呼吸，脸上却是有一丝淡淡的笑容…萧逸才忽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想确认恩师的生死，就在要触到道玄身体的前一刻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：“死者已安息，不必去打扰了。”

萧逸才被这突然而来的人声一吓，收回了动作，镇定心神之后，一面环顾着四周，一面道：“你是谁？！”

说话之人仿佛没听到萧逸才的问话，继续道：“你便是萧逸才吧。”

萧逸才既是惊奇又是疑惑，恩师并未告知他幻月洞中还有其他人，而且自己神识四下探寻都不知这人在何处，恐怕是门中不出世的高人，他忙解释道：“不错，我是现任青云门掌教真人道玄座下弟子萧逸才。因情势所迫，暂代掌教一职，到此寻找掌教真人。”

“年纪轻轻便敢担此大任，也不负你师傅厚望了。”神秘人道。

“前辈过奖了，若非此前与魔教大战，门中伤亡惨重，再加上各种变故，是轮不到弟子这微末道行来行此事的。”萧逸才顺势道，“门中百废待兴，还请前辈出山主持大局，重振青云！”

“呵~”神秘人自嘲了一下，道：“我从来都不擅长这些事的，你既是道玄弟子，便交由你来做了。”

听到神秘人的回答，也不知萧逸才是何心情，只听他问道：“敢问前辈，我恩师是何时、如何过世的？”

神秘人沉默了一阵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就在大战之时。你师父只是个走错路的可怜人罢了，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也是好的了，其他的事不必深究，你只需知道他走的时候已经释怀一切了。”

“既是如此，那弟子该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才是。”萧逸才道。

“去吧。”

只见萧逸才仍停在原地，沉默了一阵后，才忽的开口道：“前辈！”

那神秘人竟也没有离开，道：“何事？”

萧逸才继续道：“敢问前辈，诛仙剑和传说中的无名古卷就在这方鼎之中吗？”

“不错，你想使用诛仙？！”神秘人似有些意外。

萧逸才道：“这次大战若无诛仙，只怕青云门已不复存在，身为掌教，必须掌控诛仙。”

神秘人道：“诛仙之力，非常人可以掌控，再者若使用不当……不瞒你说，你师父今天这般下场，就是拜诛仙所赐。”

萧逸才毫不犹豫道：“请前辈明示。”

“你师父没有跟你提起过诛仙的禁忌吗？”神秘人问道。

“师父只提过诛仙剑杀气太重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不得动用。”萧逸才回答。

“道行不够，心智不坚者使用诛仙剑极易痴迷于这强大的力量，反而被剑灵反噬控制，最后丧失本性，堕入魔道。你师父虽道行高深，但两次强行催动诛仙剑阵，最后还是被剑灵侵蚀心智…差点万劫不复…现在的你万万不可接触诛仙。”神秘人严肃道。

“弟子自知能力不足，但若是像平日修炼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掌控诛仙之力，唯继希望于那本无名古卷之上，望前辈指点。”

“敢想这一步，你当真不简单！看来道玄收了个好徒弟啊！”神秘人忽然显得有些兴奋。

萧逸才淡淡道：“前辈过奖了。”

神秘人道：“年轻人就该当仁不让，敢想敢为，何须自谦。只是我对那无名古卷也了解不多，能有多大成就，只能看你自己的领悟了。”

虽尊称这神秘人为前辈，但就算到了此刻，萧逸才也没有放松警惕，如果这神秘人不怀好意，这种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。他试探道：“前辈，我现在能否看看诛仙和无名古卷？”

“你既然是本派掌门，那这两样东西自由你掌管，不必问我。但你要以你师父为戒，正确运用它们的力量，重振青云。”神秘人道。

萧逸才拱手道：“谨遵前辈教诲。”说完，他腾空而起，小心翼翼地向那古鼎中看去。

只见那古鼎之中，悬浮着一把不明材质、样式古朴的剑形器物和一个卷轴。

“诛仙…”萧逸才口中默念着，不由地靠得更近了些，他突然忍不住探下身子，把手伸向了诛仙。

“小心！”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了那神秘人雄浑有力、振聋发聩的声音。

这声音直教人心神震荡，萧逸才猛然醒悟，急忙顿住身形，收回了不知不觉伸出的手。

诛仙竟有这般诱人魔力！若无神秘人提醒，又不知是何后果了，萧逸才这才放下许多戒心，诚心请教道：“多谢前辈提醒，请务必将名号告知弟子。”

神秘人又是“呵呵”自嘲了一下，道：“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，你去做你该做的吧。”

当务之急确是恩师的后事，萧逸才只好作罢，寻思着他日再见之时再择机请教，便辞别了神秘人，抱着道玄的遗体离开了幻月洞。

幻月洞内又恢复了以往亘古的宁静，只是不知什么时候，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那祭坛之上，静静望着那变幻莫测的异界苍穹……